陆康文章

   

 

艺文双绝沈禹钟

陆康

 

我少时随祖父居虹口溧阳路,与沈禹钟先生的寓所很近。先祖澹安公经常谈起沈老,赞谓:"章草圣手,古风内含,巧拙互用,艺文成珠" 。1968年的秋冬之交,有一天先祖率我去走访沈老。他住在虹口东江湾路101弄2号,可以遥见虹口公园的门首。底楼入户,进内室后右转,见室内露台,已改为书斋,书桌对窗,启窗阳光日照,桌旁置二沙发会客,甫坐定,便有"座是春风室是兰" ,"斋雅修身畅真情"的感觉。沈老当时将届古稀,哮喘甚厉,从室内下床步入露台入座,须有四五分钟左右的平喘,然后喝一口茶,始能招呼语对。从此以后,我经常去沈公老人处问道求教,也时为先祖公去送手礼,老人吐属俊雅,襟怀洒落,对我等小辈踵前求益,关爱逾恒之况,至今弥殷怀念心感无既。

沈老名德镛,晚号春塍,西塘镇人,毕业于嘉兴省立第二中学。1920年,柳亚子游西塘,晤对沈老在乐国酒家,一连三天开怀畅饮,吟诗唱和。见船舱外,摇橹女子青衣布衫,闻轻歌曼唱,婉转悠扬,有感淳朴民风,顿生返朴归真之想,油然兴起,共成诗35首,后即成《乐国吟》诗集,即此也。

我治印师从陈巨来先生,也曾陪伴陈师搭有轨电车从四川北路而入沈公寓所聊谈,这是文革之中的事了。之后,蒙沈公赐爱,作古文一篇勉励我,那已是1971年,时隔世纪,当时获晤教之情景,迄今难忘,始将文章録于后:

余老而倦于事,独喜与年少士接,陆生小康者,吾友澹安之文孙也。年二十余,志行粹然,才美而好学。澹安博涉群籍,富于著述。生得其指授,学益进,旁及于艺,工书法篆刻。每诣余,必挟其业以示,辄视前加进。古人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者,生之谓也。比者,裒集其近岁所刻曰持衡精舍印存,乞余一言。余作而曰,昔扬雄氏悔其少作,余每疑之。人之少也,才气方腾踔,发于文章艺事,沛然若有余,其气象每有为老宿所不能及者,观 生之制印而益信。彼扬子之悔,殆由其晚成之伟相形而言之者,非遂谓少作之可弃也。今生敏于学,而游于艺,读书以昌其气,稽古以弘其识,朋友切劘以博其趣,锲而不舍,积以岁月,由朝花而夕秀,张一军于印人之域,及是而自抚其少作,必将同于扬子之悔焉。虽然,以生之才,又承家学,余所为之期者,夫岂止于印人而巳哉。金石之事,非余所能谙,乃举其欲言者著之篇以复于生。

 

辛亥六月 塍春老人

一九六〇年先祖澹安公为沈禹钟先生书扇,曹景完碑,沈老因作四绝而答,兹将原件附图。

沈禹钟,朱大可,徐碧波,江红蕉,余空我,吴明霞六人同为清季戊戌年生,戌年属犬,他戏作寿诗为《六犬吟》,诚为文坛一噱。

沈公与文坛艺林多友朋,尤同艺文双绝者多有吟诗佳作:

 

咏邓散木:

三长两短语由衷 自许平生印最工

巨刃摩天空一世 开疆拓宇独称雄

 

咏赵古泥:

道人笔力挽江河 得力封泥猎碣多

到死不遗来世债 有涯都付铁消磨

 

咏白蕉

能事工书与画兰 两间灵气入毫端

倾心一见山人刻 敛手甘从壁中观

 

咏王福厂

法度精严老福厂 古文奇字最能谙

并时吴赵能相下 鼎足合分天下三

 

咏周瘦鹃

意兴词华老更新 从容为国走蒲轮

文坛跌宕才无敌 稗史流传世共珍

山水柳州都入记 林泉摩诘早收身

生涯烂熳东风里 扶起花间十万春

 

咏陈师曾

名父文章一代宗 清芬踵武有遗风

才高不薄雕虫技 细处功夫与道通

 

沈老的诗格调高雅,功力深邃。曾任职南方大学教授。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上海中法大药房总管理处处长,解放后入中法制药厂,南社社员,二十年代曾编《东方朔》《社会主花》杂志。书法主体章草,意韵古拙,气具壮厚,圆转顺行驰骋自如。在民国后期以艺文双绝论名家,沈禹钟先生绝对堪称占有一席之地。
 

(载2009年第4期《书与画》。又收入《上海人情》, 陆康、马尚龙、何菲、胡建君著,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,2014年7月)



《书与画》2009年第4期

 

(若斋整理)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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