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康文章

   

 

我听周汝昌谈红学和书法

陆康

 

我去北京叩访《红楼梦》研究文学家周汝昌教授,转瞬已十易寒暑了。当时是蒙文史资料家魏绍昌先生介绍的。在周教授的书斋里,我呈上他嘱我刻的十四字闲印,请政指点,印文是"借玉通灵存翰墨,为芹辛苦见平生",是他对自己学术研究和文化活动的简扼写照。说起来值得纪念和回味,就在我去晋见的第二天,他邀我去听讲大课,是关于《红楼梦》考证的。我至今犹能记得有两点论证,发人未发,饶有趣味。

他认为宝玉此人,并非是遁世的,而是用世的;非消极颓废的,而是积极有为的,故贾宝玉对天下人和物,一腔痴情,对无情抑不情之人和物,皆施以赤诚,周先生谓之"情不情"(第一个情字作意动动词用),见解别有会心。

他又认为《水浒传》梁山泊聚义,天降石碣,得一百单八条好汉之姓名、绰号,于是曹雪芹则写出了一百零八个红粉佳人。从绿林而成红楼,从好汉转为佳人,从英雄谱变为金钗传,从石碣至于情榜。以证明曹雪芹有哲学家之洞察心,有科学家之精确度,有历史家之评审力,有诗人之天真挚感,有佛家之悲悯心和智慧眼。

听周先生讲红学,探究寻觅,层层深入,丝毫不枯寂沈闷,而是往往从浅显中作通俗讲解,点出论证,意味深长而有价值。
周先生论及书法,也常道前人所不言,独辟众议而先先声夺人。

一九七八年上海《书法》杂志,刊登周先生之《书法艺术答问》,引起书坛冲击,一场风波。他其中有两个论点,备受争议。其一是:软毫论,主张硬笔始能遒健骏爽,英风俊骨;软毫只能圆熟甜媚而无锋凌芒角。其二是:篆书只是笔锋使用中锋一法而已,而正行草隶才能八面锋使的八法。周先生在"答问」之后记中说:"刊后之反响,与预料者所差不远,青年人热情投书,表示由衷的欣喜,说是为他们解答了心中的困惑,有的说,多年来有这种怀疑的想法,但不敢昌言示众;年老一辈的,特别是已成书家的,则较多地表示异议,以为我立论偏激,不科学"。老实说,我是很赞成这种另类别说的理论,俾艺术有百花争艳的局面。周先生赐答我的信,辞意痛快,不无感动,姑摘录于后:"惠书论及拙文(答问),使我不胜感慨。万语千言,如何能悉!今只与兄谈一点,我之为此,明知是犯众怒之傻事,弟为真理为书道前途,难于忍隐缄默,故不计个人得失也。兄来书为所获第一反响,十分可贵,予我以很大鼓励,增添勇气,心中藏之,何日忘之,此非常谊也。估计沪上不久当有反对意见蠭起,百家争鸣,正此之谓也,真理愈辩愈明,而书学可望推动一步,正初衷所望也。"

"答问"在《书法》只登了三章,即告停以续刊,嗣后分别在北京和香港出版了单行本,足慰青年学书者之渴望。周先生匠心独运,洵为难得,用意良厚矣。

"思接千载,视通万里",听周先生讲授文艺,见解开拓,常有韵外之致、味外之旨,新奇不凡,使我们后辈益复钦佩无既矣。

 

(载1993年11月16日《澳门日报》。)



1993年11月16日《澳门日报》剪影


 

(若斋整理)

 

© 篆刻观察工作室 版权所有 沪ICP备06052994号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