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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白石的第五知己——朱屺瞻 陆康
朱屺瞻先生于1892年农历五月初二日生于太仓浏河镇，1996年四月廿日谢世，整整一个世纪又五年。在这百年风云中，他笔耕画坛八十余个春秋，高风亮节，德为世重，画风开今，墨香四海，瑞彩流辉，丹青不朽。 70年代，我叩教屺翁于巨鹿路癖斯居二楼。老人温温淳淳，鹤发童颜，令人犹坐春风。画桌前之窗台蓄累累盆栽，大多是菖蒲，屺老画室名为"养菖蒲室"与此有关。"我平生得力于交际之处甚多，交谊最深的应是齐白石",屺老常以崇仰的语气提到齐白石。屺老将齐白石说的"画贵独立"誓为座右铭，把与齐白石和黄宾虹的交往，视作亦师亦友。1938年，齐白石画了幅《水墨梅花图》给屺老，题曰："屺瞻先生既索余画梅花草堂，并题诗句，又索刻石，先后约四十印。今又索画此墨梅小幅，公之嗜痂可谓有癖矣。当此时代，如公之风雅，欲再得未必能有，因序前事，以记知己之恩，神交之善，非为多言也。戊寅春三月齐璜白石居燕京第二十一年矣。"到1944年，朱屺老欣作《六十白石印轩图卷》，齐白石即题画跋云："人生于世不能立德立功，即雕虫小技亦可为。然欲为则易，工则难，识者尤难也。予刻印六十年，幸浮名扬于世，誉之者故多，未有如朱子屺瞻，既以六十白石印自呼为号，又以六十白石印名其轩，自画其轩为图，良工苦心，竟成长卷，索予题记，欲使白石附此卷而传耶？白石虽天下多知人，何若朱君之厚我也，遂跋数语，甲申秋八十六岁白石尚客京华寄朱君海上"。倾情于纸，明月入怀。白石赠刻"第五知己"印章，款为"先生不出白石知己第五人"。十载神交，岁月相知。 屺老曾示我白石老人题咏梅花草堂的诗句，我当时手录下来，是七绝一首： 白茅盖瓦初飞雪， 青铁为枝正放葩， 如此草堂如此福， 卷帘无事看梅花。 我们读白石老人的画跋，能明显感受到被他尊为"平生第五知己"的屺瞻先生与他在艺术上的共鸣。也正因为此，屺瞻老人像齐白石一样，深具孜孜不卷探索艺术的坚韧勇气和生命力，以追求艺术的人性和独特风格。作画数十年的屺老谦虚地对人说:"齐白石教我画须独立，我只是个探索者，画到老，学到老，前有无数的先贤，后有无数的来者，我只是这不尽之流中的一点一滴，乐趣在不断追求，不断前进。" 屺老晨起通常在画室中创作，房门背面是他画毕之后张挂画作的地方。他坐于画桌之侧椅，缘意接目，审视再三，有时竟拔地而起，收团此画，卷入纸篓。我们在旁见此情形者，无不扼腕惋惜不已，他连连自言道："不行，不行，有毛病，再画"。有一次，我将旧藏汪六吉宣纸奉前请屺老试笔墨荷，他允过两星期去索领。届期我登楼叩取，他出示墨荷归我时说："你之纸我已画毕，自视劣目，已入纸篓，而此幅已第四度笔墨矣"。我大叫何不前后四件都赠我宝藏？屺老笑答："偏工易就，尽善难求，学而不笃则不深。"我凝眸对之，能不钦慕大师襟怀虚谷，日进不息，志愿无倦的精神乎。 朱屺瞻先生本名僧钧，屺瞻是他的号。因七岁生日时，母亲因病辞世，念母情深，从此不再庆祝生辰，遂取《诗经·魏风》句："陟彼屺兮，瞻忘母兮？"屺瞻别号当因于此。后1926年朱父辞世，亦取诗经同篇句"陟彼岵兮，瞻望父兮！"如此，"二瞻老民"之别号也由此生矣。 朱屺老游历名山大川甚多，肇自然之性，兴彩笔毫端，功期造化，将中西画法融合，纸墨不辨古今，日日新又日新，得妙物于神会，立万象于胸怀。他于1977年作《浮想小写》，十二帧画题分别为"宇宙，理想，开拓，攀登，突破，曲折，斗争，变革，清洗，再生，迈进，出新。"似乎是一生的艺术寓意和观感、历程、创新的写照。适时趋变，言出为论，可见一斑。 一次午后四时，他画毕邀我步行出门，绕东湖路一圈。屺老持杖缓行，至天鹅阁后小坐啖食点心稍许，前后一小时余。此时八十四岁的老人，笑谈蔼然，处平宁静，仁者之祥，一派君子之风，他诲我曰："画画与其师古人，不若师自然"。又说："落笔不怕邋遢三分，只要笔头新意多，心和气正得精神。"而今缘景会情，味乎此言，不敢丝毫有忘也。 屺老一生致力绘事，注重"气、力、势"和"厚、朴、拙"，独见逞臆，异标别徽。以宽堂为号的红学研究家冯其庸书画以文人气息为本，主张拙涩苍古，沉稳劲健，他特别崇拜屺瞻大师，常流露于他的题画句内，如："借得屺翁椽大笔"、"年末学得朱翁法"等，心存敬佩之意，一目了然。 海粟老人曾语我，一次在画院开会结束，行至大门首，见屺瞻傍立，询之，答曰"老师先走"，待海翁甫出，遂随后行，恭敬礼让如此。 屺老又多次告我，一起外出合作画图，"谢之光本事最大也最后上场，勿管前者如何挥洒，谢老总有办法妥然收场，比我本事大"。 屺老除最多用之斋名的"梅花草堂"外，因"文革"中白石所制印60余钮被悉数抄走，改用画室名如"省斋"、"养菖蒲室"、"乐天画室"等，另常用闲章语为"晚翠"、"门外汉"、"不染尘"、"气昂藏"、"秃笔淋漓"、"郁郁葱葱"、"学而不厌"、"泼翻墨汁"、"太倉一粟"、"師造化"等等，大多都是钱君匋的镌印。 屺老曾语我："作画可以野，并不有违自然，但不能狂，狂则做作。" 我也曾叩长寿之道，屺老说："手一抓笔画画，烦恼全丢光。画一画，少一少，心宽无烦恼，可以长寿矣。" 1991年5月4日，百岁老人、艺术大师朱屺瞻成为全国年龄最大的新党员。1995年上海"朱屺瞻艺术馆"落成，屺老捐出精品自藏画件100幅。 中国画坛屺翁是忠于艺术忠于人生的一位罕见的人瑞，更是一位画品人品创新开今的大师，运墨五色，天地一气。柯灵先生曾献词于屺翁，可谓风送兰香，笔下春秋： 万汇涵心，健笔纵横，鹤寿无垠，艺高德馨，三峯鼎峙，巍峨凌云，天地悠悠，松柏欣欣，猗欢盛哉，草堂长青。
（载2009年第2期《书与画》，并收入《上海人情》， 陆康、马尚龙、何菲、胡建君著，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，2014年7月。另有同名短文。）
齐白石的第五知己 陆康
九二高龄的著名画家朱屺瞻先生老而弥健，他的脸红润有光，双眼明亮有神，一下笔豪放泼辣，风神雄健。 "我平生得力于交游之处甚多，交谊最深的应是齐白石"，屺瞻老人常以景仰的语气提到白石大师。 我们看屺瞻老人的画风雄奇奔放、豪迈粗犷，透露在生机勃勃的艺术气息中，富有强烈的时代精神面貌。他在中年时期，已非常推崇和服膺齐白石的艺术，当时住在北京的白石老人已经七十八岁了。屺老同他时常往来书札，论画谈艺，相知甚深。齐白石也十分称誉屺老，并刻赠他一枚"第五知己"的印章以记神交之善。 一九三八年，齐白石画了幅水墨梅花图赠给屺老，并记道："屺瞻先生既索余画梅花草堂图并题诗句，又索刻石，先后约四十印，今又索画此墨梅小幅，公之嗜痂，可谓有癖矣，当此时代，如公之风雅，欲再得未必能有，因序前事，以记知己之恩，神交之善，非为多言也。戊寅春三月，齐璜白石居燕京第二十一年矣"。一九四四年，屺老作了幅"六十白石印轩图卷"，齐白石欣然题画跋语云："人生于世不能立德立功，即雕虫小技亦可为，然欲为则易，工则难，识者尤难得也。予刻印六十年浮，幸名扬于世，誉之者故多，未有如朱子屺瞻，既以六十白石印自呼为号，又以六十白石印名其轩，自画其轩为图，良工心苦，竟成长卷，索予题记，欲使白石附此卷而传耶？白石虽天下多知人，何若朱君之厚我也，遂跋数语，甲申秋八十六岁白石尚客京华寄朱君海上。" 我们从白石老人的画跋上，明显地感到被他尊为"平生第五知己"的屺瞻画家，与他在艺术上的共鸣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，也正因为此，屺瞻老人像齐白石一样，深具孜孜不倦探索艺术的坚韧勇气和生命力，以及追求艺术的个性和独特风格。作画数十年的屺老谦虚地对人说「齐白石教我画须独立，我只是个探索者，画到老，学到老，前有无数的先贤，后有无数的来者，我只是这不尽之流中的一点一滴，乐趣在不断追求，不断前进"。 慈蔼仁厚，永远微笑着说话屺瞻老人以其卓绝的艺术成就，成为当今画坛的杰出大画师，他的画愈来愈在国外受到注重，他曾经同我说："老来想学儿童画，儿童画天真，简朴，自然不伪。"听着他犹带青春口气的话语，我知道他为什么很喜欢画雁来红花（雁来红花又名老少年）。
（若斋整理） |
